胖东来“越界管理”的逻辑与启示

最近，胖东来关于员工婚宴彩礼的相关言论引发热议。2024年11月20日，胖东来创始人于东来通过个人社交账号发布“两个不许”：胖东来员工结婚不许要彩礼或付彩礼，不许靠父母买房买车。于东来强调“婚礼不能铺张浪费，酒席不能超过五桌！如果做不到的，公司将从制度建设上取消一切福利。”对此，反对者认为，胖东来无权干涉员工私生活，这一规定管得太宽，越过了公私边界。但也有不少人对胖东来的规定表示理解与支持。

胖东来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规定？这与胖东来的企业文化有关。如果不能系统全面理解胖东来的企业文化，就难以准确理解这一行为背后的底层逻辑。

企业存在的意义体现于企业的使命、愿景及核心价值观。胖东来高度重视企业文化建设，公司的使命、愿景及价值观具有特色。例如，沃尔玛的使命是“帮助人们在世界各地节省钱，使他们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愿景是“成为全球最受尊敬和受欢迎的零售品牌”。胖东来的使命是“传播先进的文化理念”，愿景是“培养健全的人格、成就阳光个性的生命”，核心信仰是“自由和爱。”

相对于沃尔玛，胖东来的使命与愿景看上去有点“虚无缥缈”，好在胖东来能够尽力将文化与实践融合，做到知行合一。除了婚宴彩礼的“奇葩”规定，于东来在2024年11月的一篇日志中写到，每个胖东来人在上岗期间要永远保持喜庆 、热情 、真诚、专业。这类要求许多企业都能提出来，但人是情绪化动物，很难永远保持这种状态，当员工做不到时企业如何处理，才真正体现出企业的文化与价值观。如果员工情绪低落调整不过来，胖东来的做法是可以休“不开心假”……以此保障公司服务品质和员工的综合素养不断进步，成就每个胖东来人的独立自信的健全人格、轻松自由幸福的生命生活状态。

能够体现胖东来独特使命、信仰的事例还有很多，例如对私自加班行为予以罚款、为所属连锁店设置销售收入上限、每周闭店一天给员工休息时间、要求管理层每年必须不少于规定天数外出度假旅游、将能否为员工和社区增添福祉作为新开分店的衡量标准等。

企业管理大师吉姆·柯林斯说：“创建一家恒久伟大的公司、一份值得长青的基业，乃是崇高使命。”柯林斯对那些称得上基业长青企业的研究发现，这些企业并未如经济学教科书中所写的那样，将扩大股东财富或追求利润最大化作为主要动力和首要目标，往往具有利润之上的追求。这符合德鲁克“企业创造利润是实现某种理想的条件，而非根本目的”的管理理念，也与麦肯锡“将核心价值观作为组织竞争力的一个核心维度”的7S模型类似。

曾经创办两家世界500强企业、晚年挽救日航于危难的稻盛和夫，其经营哲学的核心是提升员工心性，最重要的元素是思维方式。于东来也高度重视提升人的品格与思维方式转变，对其挑战难度也深有感悟。于东来在胖东来官网的“东来分享”栏目中写到，人们的思维习惯是如此强大，让企业老板分钱好比要他的命，这是社会特有的传统习惯，只有自己、没有他人和社会！……越来越感觉在做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挑战传统习惯！虽然难、为了美好、坚定、乐观且智慧地前行！

真正理解胖东来文化并不容易，不仅是外部研究人员，胖东来员工也有难度，所以于东来不遗余力地宣贯推广企业文化。早在2015年，于东来就说过：“其实我们大家都很努力，只是没有真正理解公司的工作理念，理解了真的会很轻松、很开心地学习和进步，会感受工作给你带来的快乐是多么美好。我也要进步，用更好的方法让大家懂得怎样对待工作和生活，其实大家不应该有心累的状态，我们共同努力，一定会很好的，我爱你们！”2018年，于东来又写到，如果只是把工作当成生存的平台，这样的部门和员工都没有在胖东来存在的意义，公司会努力成就员工，让员工懂得公司的文化理念，跟不上的员工被公司放弃也要理解。

于东来没有把胖东来定位为一家以赚钱为目的的公司，而是定位于传播先进文化理念的“学校和实验室”。于东来在2014年的“东来分享”中写道：“这个企业就像学校和试验室，旨在践行验证和传播一种生活理念！你们千万不要认为是为了我，跟着我工作，我们只是追求这种文化理念的伙伴！要明白你们真正要学习和拥有的是公司倡导追求的生活理念！……相信这些理念会帮助你实现个性，自由、自信、阳光的生活状态！让你的生命更纯净、高贵、轻松、美丽！”于东来在2017年7月的一篇日志中写道：“自主、自由、长久践行并传播美好的理念和方法，让生活更幸福社会更美好！……胖东来的理念成就不了大家太可惜了！发自内心地希望你们自由、幸福！……我希望胖东来就是一个培养会生活的人的学校！”

正如稻盛和夫将提升员工心性作为经营哲学的核心，于东来将培养提升员工人格作为公司重要使命。相对于稻盛和夫，于东来的追求增加了对于提升人的幸福的关注与投入。笔者与研究团队利用python相关工具，对胖东来官网“东来分享”2014―2024年于东来个人分享的日志进行了词频聚类分析，结果显示：提及最多的是与“爱与责任”“自由、独立和自信自律”“幸福与美好、阳光”“公正平等与尊严”“专业力与品质”相关的五类词语（如图所示）。

注：上图仅抓取“东来分享”文本内容进行词频聚类分析，自2019年之后，图文总量下降，增加了图片、视频等传播形式。

于东来个人分享日志的词频聚类分析进一步说明，胖东来实行的是以人为本的企业文化。

AI时代及后AI时代，企业家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事业理论。事业理论包含三个基本方面：一是对外部环境的分析与判断，涉及社会结构、市场、客户和技术，外部环境的分析与判断决定了企业的利润来源。二是企业的使命，明确企业应为社会做出的贡献。企业使命又必须以必要的利润来源为条件。三是企业的核心竞争力，关乎企业完成使命所需的能力，决定企业的生存能力。这三者构成一个有机整体。在AI时代，生产力大幅提升，AI更多带来劳动者的失业，还是能够让劳动者拥有更多选择，其结果与企业和企业家的使命密切相关。

在电商对实体零售企业带来巨大冲击时，胖东来不仅没有受到太多冲击，反而不断强化了自身的独特品牌价值，实现逆势上扬，其核心在于胖东来为顾客提供了线上购物乃至其他线下竞争对手都难以提供的温暖与幸福体验。而胖东来能够做到这一点，又源于其能够真正将温暖与爱传递给员工，并通过提升员工自由、自强、自立的心性，增强员工获得感和传递温暖、爱的能力，而更深层的来源则是于东来个人的坚定信念与使命。

德鲁克说，真正决定管理成功或管理失败的，是管理者的愿景、奉献和正直程度。在企业文化手册中强调关注员工幸福与成长很容易，但能够将其真正置于核心地位则是极大的挑战，尤其是当其与企业家自身利益或喜好产生冲突时更是如此。不同的企业家拥有不同的信仰与价值观体系，但无论何种企业，在AI时代重新审视并升级事业理论，升级企业哲学与使命，都具有重要意义。